玉山下的山居歲月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文：陳斐翡
        我想自己應該是迷路了。 
        下了公車以後，穿過一個聚落，走到像荒野一樣的空地，翻越一座長滿綠草、像公園一樣的小山丘，我已經汗流浹背。休息一下，跟兩個不知從哪忽然出現、穿著制服的小孩玩一陣捉迷藏之後，我決定跟著猴子們往樹林的方向走，一進林子裡便聽見了水聲，沿著山坡往下走沒多久，真的見到了河水。  
         巴格馬蒂河（Bagmati），是尼泊爾人心中的恆河。事實上，這條河水往南通過國境之後，的確匯流進恆河中。尼泊爾人希望在這條河水邊向今生告別，讓大火焚燒後的灰燼灑入河水中，隨著滔滔水流，帶他們的靈魂奔向來世。 
        他們也喜歡在這條河中沐浴，沿著河水往上游走，我遇見幾個在河邊沐浴洗衣的婦人，還有一對情侶，牽著手坐在樹下的石頭上私語。河邊的山坡上偶見幾戶人家，說是人家，但是屋子的建材和搭法完全是即興的，用木片、鐵皮、紙版、塑膠布、石塊拼湊起來，像是附近可以撿到什麼，就用什麼來搭建，想走的時候，也什麼都可以不必帶走。  
        在河邊山坡上，遠遠地就能見到帕修帕提納寺（Pashupatinath）。一直走到它的正上方，可以順著新砌好的石階走下山坡，到寺廟後方入口。 
       不得進入。警衛在門口對我搖頭。 
        二個方才祭拜完的婦人從小門裡鑽出來，赤著腳，笑嘻嘻地，眉間的蒂卡又鮮紅又完整，剛祭拜過神，人看起來就是煥然一新的樣子。她們倆比手畫腳地指示我方向，要我先退回到街上，繞一圈從另一頭過河，便能到寺廟正前方去。  
        街道一邊是住宅區，念珠飾品的攤子、鮮花和蒂卡粉的小販、閒聊的人群、舔著冰棒的孩子們，有人蹲在街邊就著水瓢裡的水洗臉，民居沿著向上的坡道延伸；另一邊是雕像、寺廟和老房子，飛舞的鴿群、聖牛、晃盪的狗兒們……大家互不侵擾地一起覓食，祥和一片。我好像又迷路，路人指點，反正到河的對岸去就對了。 
        廟宇和圍牆截斷通往河邊的路，在大大小小寺廟建築間轉來轉去，通過一道拱門，往下走幾個階梯，從幽暗中走出來，發現自己竟然已到了河邊。眼前就是朝聖沐浴用的河邊階梯，幾隻聖牛低頭嚼著河岸的垃圾，空氣中瀰漫著燃燒的煙霧，嗆得眼睛幾乎睜不開。 
        有股奇異的味道，在身處空間中，在吸入的空氣裡，在鼻間，躲不掉，仔細想嗅得清楚點，它似乎又消失了，只剩煙霧的嗆。 
      走過去，才恍然想起，正在舉行火葬，那奇異的味道是燒屍體的煙。沒有家人送葬，沒有鮮花。煙霧瀰漫裡，只有牛隻，兀自撿食自火堆落下焚燒了一半的稻草。忽然幾聲噼哩啪拉響，是濕木燃燒的爆裂聲。回頭，在火光中看見了一雙腳，灰白色的。 
        通過橋，便到達彼岸。 
        許多人坐在河邊階梯上，都是遊客，當地人和外國人。一隊遊客過來，導遊領著他們擠到橋上去拍照。剛才經過的火葬台上瞬間已成為灰燼。掃地人正忙著將一切掃進河水中。  
        帕修帕提寺正前方的河階也是火葬台。屬於貴族和高級種性人使用的。正在準備舉行儀式，台子上堆積著等待燃燒的木塊，裹著黃色絲布的屍體被安置在河階上，家人掬一瓢河水，一個像是女兒的人親手為父親洗臉，最後一次為他點上蒂卡，灑上鮮花。最後一次見他面容。女兒的手撫在父親頰上，忽然停駐不動…… 
      有一團軍樂隊整齊劃一地移動到對岸來，列隊等待。亡者似乎是個軍人將領，或政府官員之類的。這吸引了更多觀眾，下學的孩子們、約會的情侶們、朝聖者、路過的人都停下腳步。朝聖者也帶著孩子們，燒香拜拜兼出遊，祭祀過濕婆後，在河岸休憩。他們一身新衣，拿出煎餅和裝著奶茶的水壺，一面野餐，一面等待。導遊領著一團又一團旅客，東方的、西方的，張著好奇的眼，驚訝又不敢張揚的身勢眺望著對岸，紛紛落座。 
        愈來愈多遊客在岸邊河階等待火葬開始。像坐進劇場的觀眾席。  
        時間到了。軍樂響起，火很快地點燃。柴火豐盛，火燒得極旺，煙霧迅速瀰漫河的兩岸，軍人重新整隊離去，人潮也逐漸散開，最後連家人也離開了。灰燼被掃進河水中。 
        平民和貴族，低階層和高階級，以橋區分，這一邊和那一邊。 
        眾人圍觀，奏起軍樂的同時，另一頭也開始了另一場火葬儀式，沒有鮮花，沒有絲綢裹身，沒有樂隊，沒有家人，就連河水都少了一些（為讓高級區水深一點，在橋下堆積石塊以攔阻流入另一區的水流）。 
        但是，當大火燃燒時，不論這邊或那邊，屍體的顏色是一樣的，掃落河裡最後的灰燼也是一樣，難分彼此。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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尼泊爾葬禮習俗與禁忌